Day 58
清晨的南极大陆上依旧静寂，一言不发地冰山漂浮在海平面上，藏起水下的身躯，伪装成洁白美好的模样。
黄少天半眯着双眼，手掌撑着脑袋侧躺在床边。他认真地注视着身旁熟睡人类的容貌，仍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。
就在昨天之前，他都只是条或许将永远被隐藏在冰山之下的鳄冰鱼，从未想象过会与人类有所接触。但他的枕边现在就正睡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类，鱼生真是难以估测。
喻文州习惯浅眠，当黄少天翻身朝向他这边时，床板轻微的颤动便足以让他醒来。他假寐着，如同黄少天一般，他也在思索着什么。
他昨晚失眠到很晚，每当稍有睡意时，逐渐闭合的双眼又会看到身旁熟睡的青年。于是他便似乎清醒了许多般，继续睁着双眼，凝视着黄少天的睡颜。喻文州起初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一条鱼打乱计划，甚至影响思绪。直到后半夜时，他才意识到，自己大概是做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。
他居然爱上了一条刚见面的鱼，而且还是男鱼。
想及此处，喻文州如释重负般地叹了口气，他先前一切超出自己预料的行为都得到了解释。他终于肯闭上双眼安心睡去。
眼见黄少天仍然没有起身的意思，喻文州慢吞吞地开口：
“你还要看很久吗？我有点僵硬。”
“啊？！我靠你醒着呢？！……嗯，其实我也是才醒。没在看你啊！你是不是做梦了啊文州队长？”
“那应该是我梦见你了。我该去把行李收拾一下了。”
“梦……啊哈哈哈哈，睡在你旁边肯定会被梦见的嘛，这很正常的。对，很正常的。”
喻文州换好冰原上的装束，心中如预料般地升起一股悲伤的情绪。他回首望向床边的黄少天，后者也正注视着他的背影。对视少顷后都立即移开目光，不愿让这无法逃避的分别变得更加痛苦。
黄少天的心思都写在脸上，喻文州多少是能明白的。他开始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，就是为了避免过度的伤感会打乱黄少天原本的生活节奏。喻文州其实是有些自责的情绪包含在内，如果他没有出现在黄少天的生命里，这些事都不会发生，他们也不会被迫分别，此生不见。
黄少天大概度过了这一生中最沉默的早晨。说实话，他昨晚完全沉浸在那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当中，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相处的时间有多么的短暂。他甚至希望自己是一个人类，一个能陪伴喻文州的人类。但他们的差异确实难以忽视，这可不是二人一起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，大概全世界都不会认同这样的恋情吧。黄少天越想越难过，他抚摸着那个小收音机，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看着喻文州。
再多看一会儿吧。两人都这么想着。
喻文州先开口打破了这样难以忍受的沉寂：“少天，你知道回家的路吗？”
“啊？哦，哦。知道的，虽然我一开始在这儿迷路了，但是你看。”
黄少天按下录音机的按钮，喻文州听着那里面传出的声音，露出今早的第一个微笑。
“……我们现在来到了记载资料中大量南极鱼类生存的地方，但是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探索冰原之上的神秘生物，所以我们将快速行进通过这一段路。”
黄少天关掉录音机，表情看起来有些得意。
“你可是把那一片的所有地貌和天气环境都说了一遍，我对这附近也不是特别陌生，找到回家的路完全没有问题的。那你呢？你们不会迷路吧？”
“不会的，返程中会有第二只队伍来接替，那时候就能坐上车了。”
“哦……那就好。”
喻文州听到门外逐渐增大的说话声，又抬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。
再过十分钟就是十点钟了，他们的队伍即将返程，而且很有可能再也不会来到南极。
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的一举一动，知道他要离开了。大概这就是永别了吧。黄少天想着，把喻文州的一件外套裹在身上，他想起喻文州一开始说的关于视觉冲击的关系。无论如何，他希望在分别的时候，喻文州能将他当成一个人类，这样就显得他们会像其他人类恋人一样，只是短暂的分别而已。
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很不适应地套上一层外衣，忍不住又微笑起来。他凑近帮黄少天理了理领子，二人对视许久。
“你穿这件外套挺好看的。”
“哈哈，那是当然。我对我自己的外貌还是很有自信的，族人们都夸我长得英俊惹人爱。”
“嗯，我也觉得。”
“……那个喻队，我就随口一问啊！因为你们人类还挺有意思的，吃的啊玩的啊之类都挺吸引人。我就是想知道……你还会回来吗？”
“抱歉，我不知道。”
“啊……哈哈哈没关系的，你应该过一个人类的生活。以后别再来这种地方了，南极真不是人类该来的地方。你看，你这次来南极，就被我害到返程……”
黄少天的话语突然停止下来，被喻文州一个温柔的吻打断。喻文州合上双眼，在内心告诉自己，这是他们第一次接吻，同时也是最后一次。从此以后，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地忽视与黄少天之间的差异。尽管这对他们二人都很残忍，但这是最合理的做法。
黄少天心下一惊，却并没有反射性地挣脱喻文州的怀抱。他真是一个能带来温暖的人，与房间内的高温不同，喻文州的温暖是让人难以逃离的。黄少天回过神来，想去回应对方的吻时，意味着离别的敲门声终于响起。
喻文州及时地结束了动作，他站在门口，门外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听到。这个简陋的房间就像他们的独立世界一样，不会有偏见和阻挡。但他们都该回到自己原本的世界了。喻文州回头，弯起眼角笑着再看了一眼黄少天。
“少天，我想我应该爱上你了。再见。”
“……我一定会想念你的，喻队，你是所有人类中最好的那个。我也觉得我爱上你了，那就再见咯！”
黄少天轻轻地摆了摆手臂，回以喻文州一个尽可能灿烂的笑容。
……
喻文州和队员们缓慢地走在冰原上，每个人都对这里有了些难舍的感情。但喻文州对这里，却已经不仅仅是难舍。刺骨的风不时钻进冲锋衣中，身体也随之轻微颤抖。眺望远方似乎要延至天际，却又感觉那里也不再遥远。秘密也不全然需要记录在书本之中，在喻文州的内心里埋藏下的深爱，也同样是深海之中的秘密。最温暖的秘密。
喻文州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营地的方向，依稀看见一丝鲜亮而温暖的黄色。就像他初见黄少天时一般。喻文州的嘴唇张合，无声的唇语分明是在念。
少天，我爱你。
End.